(東西問)葉海林:中國與南亞國家友好往來,有何歷史和現實基礎?

中新社北京12月25日電 題:中國與南亞國家友好往來,有何歷史和現實基礎?
——專訪中國南亞學會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所長葉海林
中新社記者  文龍傑  崔白露

中國與南亞國家地緣相近,交往歷史源遠流長。歷史上,中華文明與南亞文明之間互通有無、互學互鑒,創造了豐富的文明成果,成就了世界文明交流互鑒的典範。當前,如何發揮中國與南亞國家各自文明優勢,加深各領域互利合作,為千年文明互動賦予新的生機活力,譜寫構建中國—南亞命運共同體新篇章,成為新時期中國與南亞國家關係發展的重要命題。

近日,中國南亞學會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所長葉海林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從文明互鑒角度出發,對中國與南亞國家關係發展的歷史與現實作出深度解讀。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亞洲是世界上許多古老文明的家園,中國與南亞地緣相近,交流交往史源遠流長,歷史上曾書寫了哪些文明交流互鑒的佳話?

葉海林:中國和南亞地區隔喜馬拉雅山相望,歷史上,群山並未阻擋中國和南亞地區人民之間的友好往來。當時,中國與南亞地區各民族之間的交流,主要依賴四條通道。

第一條是古代絲綢之路的延伸,被稱為西線,從包括新疆在內的中國西北地區出發,經阿富汗、中亞,再從現在的巴基斯坦進入印度。

第二條被稱為南方絲綢之路,從中國境內出發,經貴州、雲南進入緬甸,再從緬甸經孟加拉國進入南亞。

第三條是喜馬拉雅山南北兩麓之間的通道。雖然喜馬拉雅山高聳入雲,但有很多山口,探險者和文明先行者可以從中穿越,為中國和南亞地區各民族之間的往來創造了條件。

第四條是海上絲綢之路,從東南亞經安達曼海進入南亞次大陸,再進入阿拉伯海,一直到波斯灣地區。

這四條通道構成了古代中國和南亞地區各民族之間友好往來途徑,也成就了中國與南亞之間密切的文化接觸。

中國和南亞地區各民族之間的交流,源於秦漢,興盛於唐宋,一直延續到近代和現當代。西方殖民主義興起後的短暫時期內,中國和南亞地區各民族被迫捲入西方殖民體系,在此背景下的關係出現了一些波折。但從整體的文明歷史長河來看,友好往來始終是中國和南亞地區各民族交往的主旋律。

在友好往來歷史中,最值得回顧的是中國和古印度文明之間圍繞佛教展開的文化交往。佛教不僅屬於今天的印度,還是古代南亞次大陸文明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佛教從漢朝傳入中國,形成中國的風格和教派後,又由中國向其他地區傳播。在此期間,許多中國僧人到古印度求法,也有很多古印度僧侶到中國弘法,如玄奘法師、達摩祖師等。中華文明和南亞文明以佛教為紐帶的密切交往,是文明互鑒的重要成果。

此外,古代中國的物質文明和生活方式,也給南亞地區人民帶去福祉。中國的絲綢、茶葉、瓷器等傳至南亞,豐富了當地民眾的生活。

到了近代被迫捲入西方殖民體系後,中國和南亞各民族之間依然守望相助,在反帝反殖民運動中結下深厚友誼,如印度醫生柯棣華隨同印度援華醫療隊前往中國協助抗日等。

中新社記者:中國和南亞國家毗鄰而居,在社會文化上有哪些相似性和差異性?

葉海林:作為亞洲古老文明的代表,從精神層面來講,中國和南亞各民族之間有很多相似之處。

和諧共生的價值觀是亞洲文明的核心。在同異域文明打交道時,中國和南亞各民族多數時間都恪守交往的和平性,這一點同西方形成鮮明對照。

此外,東方文明很好地解決了人與自然、人與人的關係,而西方的宗教社會更強調人與神的關係。雖然中國和南亞各民族的宗教理念也有差別,但都沒有唯我獨尊的思想。如印度是一個在多神教基礎上形成的文化共同體,傳統中國是基於世俗的價值觀所形成的以禮儀為中心的文化共同體,兩者都不是一神教下的社會,都非常突出人的核心位置。

在文明的思想基礎上,中國和南亞國家重視人的價值、家庭和親屬關係,重視人與人之間的倫理;在政治和經濟理念上,中國和南亞國家重視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這也契合了當今世界所倡導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理念。

到了近代,由於中國和南亞各國人民都面臨去殖民化和反帝反封建的共同的政治需求,珍視獨立、自由和現代化發展機遇,也是中國和南亞國家之間的一個重要共同點。

今天,作為世界上人口最集中的兩個次區域,中國和南亞地區都面臨推進現代化的迫切需求,也對如何走好現代化道路形成廣泛共識。

中新社記者:人文交流是國家間增進理解、深化互信、推動合作的有效方式,近年來,中國與南亞國家在這方面有哪些具體實踐?

葉海林:近年來,中國和南亞國家之間的人文交流,特別是青年交流與日俱增。許多南亞國家學生在中國留學,也有很多中國青年到南亞留學、工作,在增進相互瞭解的同時,也把第一感受帶回本國,為進一步交流合作和共建“一帶一路”帶來第一手資料。

中國與南亞國家在古典文明保護與傳承方面的合作,為增進相互理解和促進文明發展作出積極貢獻。例如,談及中國和尼泊爾的文化交往,人們一般會想到尼泊爾建築師阿尼哥建造的北京妙應寺白塔,但現在還可以舉出很多例子,如中國援助尼泊爾加德滿都杜巴廣場九層神廟建築群修復項目等。此外,中國與巴基斯坦圍繞犍陀羅文明的保護合作、中國與阿富汗的文博考古合作、中國與印度在古典文明研究方面的智庫合作等,也是近年中國與南亞國家合作的典型案例。這些具體實踐成為國家間文化交流的基礎,產生穿透時空的深遠影響。這樣的案例已有很多,未來還會更多。

不可否認,中國和南亞國家文化交往仍有不足。中國和南亞最大國家印度在雙邊政治、經濟關係上存在一些固有問題,在一定程度上阻滯了兩國人民之間的交往。但中印兩國民眾對對方是充滿好奇的,儘管雙方均存在一些脫離實際的刻板印象,但恰恰也顯示相互的興趣,才會產生文化碰撞。如果沒有興趣,中印兩國民眾的關注點都集中在西方國家,不會有誤解,但也不會有理解。一些文化碰撞是值得鼓勵的,當然也要注意引導,這是問題的一體兩面。

中新社記者:相較於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中國與南亞國家在文明交流互鑒方面呈現什麼特點?

葉海林:一是中國和南亞國家之間在文化傳統、精神世界上有很多共通之處,共同的文明價值觀給友好合作、交流互鑒奠定基礎。

二是中國與南亞國家的合作重視實效。在中國和南亞國家的合作項目當中,既有古代文化遺產的保存,也誕生了經濟往來和科技合作,雙方人民都能從這種交往中獲益。

三是中國與南亞國家的合作可以穿越障礙。例如,中國和印度之間存在一些問題,但兩國的文化交往、經濟往來始終較為緊密。互聯網上有一句流行語是“誰也不能阻止中國和某個國家的友好,這個國家自己也不行”,這話就可以用在中印之間,誰也不能阻止中印兩個古老文明和古老民族之間的友好往來,印度政府也不行。

當然,亞洲的文明交流互鑒還面臨阻力,包括地緣政治形勢變化、國際關係調整、國際格局變化等,交往時也要克服一些文化觀念、社會習俗的衝擊。但中國和南亞國家在文明基礎方面的許多共同點,可以讓文化衝擊在一個可控範圍內,因此總能找到途徑克服阻礙。

中新社記者:當前,通過各領域務實合作,中國與南亞國家的經貿往來保持良好發展勢頭。中國與南亞國家之間的經貿合作有何基礎?取得哪些成果?

葉海林:無論是從文明傳統、現實需求出發,還是全球經濟轉型角度來看,中國和南亞之間的經貿合作基礎良好。

首先,如前所述,文明的共通性有利於中國和南亞各國更好地相互理解;其次,中國和南亞各國都面臨現代化的迫切需求,也存在廣泛共識。最後,在產業、經濟、技術發展方面,中國與南亞各國互補性強,有很大合作空間。

例如,作為中國和南亞國家合作的一個非常好的機制化框架,共建“一帶一路”,陸上方向是絲綢之路經濟帶,海上方向是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如果在地圖上畫出這兩條線路,它們的交匯點就在南亞次大陸。在此框架下,無論是中巴經濟走廊,還是中國與南亞國家的農業合作,這些年都取得了快速發展,很大程度上改變了許多南亞國家的經濟發展曲線,結出豐碩成果,如中巴經濟走廊、中國與斯里蘭卡產業園區和港口合作、中國與孟加拉國的產業對接、中國與尼泊爾的能源合作等。中國和印度在政治上存在一些困難的情況下,經貿合作仍不斷攀高,可見雙方還有廣闊的合作空間。
中新社記者:作為發展中國家和新興經濟體,面對各自發展需求和共同的全球挑戰,未來中國和南亞國家可以在哪些領域加強協作,為推動人類文明發展貢獻力量?

葉海林:首先,中國和南亞次大陸人口超過了全球總人口的40%,如果中國和南亞國家能攜手實現現代化,就意味著全球四成人口獲得了進入現代化的機會,這本身就是對全人類作出的巨大貢獻,將對世界產生巨大影響。

其次,中國和南亞國家的現代化建設經驗,例如繼續發掘勞動密集型經濟潛力服務於國家經濟,對世界其他發展中國家有借鑒意義。

再次,當前全球經濟增長放緩,如能充分發揮中國與南亞國家的人口優勢,並把人口優勢轉化為消費需求優勢,以此引領全球產業合作和延長全球價值鏈、供應鏈,能對世界經濟復甦發揮積極作用。

最後,中國與南亞國家都是資源稀缺型,在發展集約型經濟、創造環境友好型社會方面有共同需求,在新能源、新技術領域方面有發展潛力。中國與南亞各國之間的相關合作,也能給世界現代化進程和全球可持續發展帶來啟示。(完)

來源中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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