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視點：中國對台政策的艱難選擇

作者：孫韻

在中共即將召開的第20次代表大會中，國內政治的走向固然是眾所關注的焦點。但是20大將對台灣問題、尤其是習近平的“總體對台方略”做出何種表述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未來台海兩岸的和平與發展。僅僅兩個月前，美國國會眾議院議長佩洛西訪問台灣，中國大陸針對其訪問進行了近年來少見的大規模、高烈度軍演。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中國、美國、台灣三方國內政治的變化將會把新一輪關於台灣問題的博弈推上日程。
在台灣方面，11月晚些時候台灣將舉行九合一地方選舉，民進黨將展示在台灣地方縣市獲得的新一輪民意支持。此次選舉也將為2024的台灣總統選舉埋下伏筆——如果民進黨在2024年的總統選舉中再次獲勝，該黨將實現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第三總統任期。在大陸方面，如果不出意外，習近平將在中共20大期間確認他的第三任期，開啟中共執政歷史中的新時代。而眾所周知，習近平的第三任期有可能對台灣問題產生巨大的影響。在美國方面，《2022年台灣政策法》已經在參議院外交關係委員會獲得通過，整個法案或者其中一些內容有望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成為美國立法。在議長佩洛西訪台以後，美國國會議員訪台代表團接踵而至，在2023年新一屆國會宣誓入職以後有望掀起新一輪議員訪台的高潮。這些事件的發生和發展都將會為台灣海峽的安全和前景帶來重大影響。中國大陸將如何解析以及應對美台關係發展將是牽動台海全局的重大問題。

關於中國大陸武力攻台實現統一的討論已經由來已久，以至於各方的政策觀察人士都對這一前景並不陌生。根據拜登總統過去一年多以來對美國軍事介入的四次闡述，中美台三方對於中美可能就此產生的軍事對抗也不再抱有疑問。三方的分析人員普遍認為習近平有極高的願望實現統一， 但是關於他是否甘願鋌而走險並承擔失敗的風險，各方尚無共識。武力攻台的時間表更是眾說紛紜，最早的預測是大陸將在2027年武力攻台，但是更多的分析人士認為大陸無法在五年之內實現成熟的方案和能力。儘管如此，即便武力攻台的可能日期在2035年或者2049年，這一日期也距離我們並不遙遠。

考慮到中美之間的戰略競爭以及台灣民意對一國兩制的堅決抵制，即便中國大陸仍然將和平統一作為最優選項，這一政策已經偏離台灣島內的民意現實。一國兩制在香港的實踐使得台灣民意對這一方案信心不足、抗拒有加，只要美國仍然承諾保證台灣的安全，台灣有信心、也有選項拒統。

儘管如此，台灣問題的不確定性來自於兩大因素。首先是美國對台政策的演進。由於中國大陸對民進黨治下的台灣壓力層層加碼，美國政策界關於放棄戰略模糊，甚至放棄一中政策的聲浪不斷高漲。在可以預見的未來，美國對台政策很難維持目前的現狀。經歷了過去數年對台政策態度上的變化，這種變化最終會導致政策內涵發生實質性的改變。其次，台灣島內政治也在不斷演進。按照目前的情勢，民進黨很有可能在2024年再次贏得總統選舉。自台灣1990年憲法增修，由公民直接選舉總統以來，尚未出現過一黨連續三次勝選執政的局面。民進黨再次勝選將在台灣選舉歷史上創造新的記錄。如果現任副總統賴清德贏得此次選舉，普遍預期他將在兩岸關係、台灣地位等議題上採取更為激進的政策。

這兩個因素將給中國大陸帶來極具挑戰性的局面。人們也許會輕易談論大陸動武的時機和方式，但在現實中，武力攻台是極為困難的選擇。即便習近平希望實現統一作為自己的政治遺產，但中國領導人也必然認識到如果武力攻台失敗、台灣實現獨立，則勢必影響到北京的穩定與合法性。時至今日，美國的軍事介入以及其會帶來戰爭結果的不確定性仍然是遏止大陸對台動武的最大因素。即便中國大陸窮盡其資源取勝，其所要付出的政治、經濟代價，未來經營台灣的挑戰，都是不可想像的嚴重後果。

中國大陸始終強調時間在中國一方，究其原因無非是因為中國相信美國國力的相對衰弱和中國的崛起最終會迫使美國放棄台灣這樣一座海外孤島。而只有失去了依靠美國這一選項，台灣才會有同大陸進行政治談判的動機。如果中國仍然相信自己會最終取代美國，那麼最好的策略就是等待和平統一的條件成熟。實際上，有很多中國專家認為美國在台灣問題上正在採取類似此前在烏克蘭問題上刺激俄羅斯的戰略——如果美國能夠迫使中國動武，那麼也就達到了破壞中國崛起的目的。在他們看來，中國務必要避免落入這一陷阱。

挑戰在於，如果台灣主動追求獨立，大陸必然會失去政策主動性而不得不使用武力。2005年通過的反分裂國家法明確規定了動武的三個條件： 台灣從中國分裂出去的事實； 發生將會導致台灣從中國分裂出去的重大事變； 和平統一的可能性完全喪失。如果這一場景成真，中美之間將很難避免發生武裝衝突。考慮到戰爭結果的嚴重性，核戰爭也並非完全不可想像。

這一最糟的結局是否會發生取決於博弈各方是否仍然認為等待是最好的選擇。對前途最缺乏信心的一方也是最有可能主動改變現狀的一方。現存多年的台海現狀令各方局促而不適，但是改變現狀所造成的高昂代價是阻止任何一方鋌而走險的最佳手段。

但是，在中美台三方的國內政治主導對外戰略的條件下，理智能否戰勝意識形態尚未可知。

不幸亦或幸運的是，正如許多專家所言，中美也許需要一場“古巴導彈危機”將雙邊關係推至戰爭邊緣。唯有如此，雙方才會重新意識到戰爭的不可承受性。也唯有如此，雙方才會真正坐下來談判，確定雙方的底線、紅線以及相遇規則。在此之前，世界將不得不接受局面不斷惡化，危機逐漸升級。台海風雲激盪，情勢尚未可知。

本文來自美國之音，不代表的中華時報立場或觀點。

（作者孫韻是美國智庫史汀生中心東亞項目共同主任，中國項目主任，布魯金斯客座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