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桂林1月5日電 題:甑皮岩遺址見證了華南古人類怎樣的生活圖景?
——專訪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史前考古研究室副主任、副研究員付永旭
作者 周利朔 歐惠蘭 蔣豐慧
中國華南地區,文獻對其史前文化鮮有記載。甑皮岩遺址的發現,揭開了華南史前文化的面貌。
甑皮岩遺址見證了萬年前古人類怎樣的生活智慧?其考古成果能讓人們對迥異于黃河、長江流域史前文化發展的華南模式產生怎樣的認知?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史前考古研究室副主任、副研究員付永旭就此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甑皮岩遺址是如何發現的?出土了哪些重要文物?
付永旭:甑皮岩遺址位於廣西桂林南郊的獨山。1965年,甑皮岩遺址由廣西壯族自治區文物管理委員會和桂林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聯合在桂林地區組織的文物普查中發現。1973年桂林市文物管理委員會組織對遺址進行搶救性考古發掘。由於出土文化遺物豐富、地層堆積複雜,大規模的發掘工作持續到1975年。
1973年至1975年的首次發掘,確認了甑皮岩屬於距今一萬年左右的新石器時代早期遺址,引起考古學界、體質人類學界、古生物學界、古動物學界以及岩溶地質學界的關注。1978年,桂林市在原址建立“甑皮岩洞穴遺址陳列館”,該遺址先後被公佈為區(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和國家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成為在華南地區史前考古學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的洞穴遺址。
受時代局限,甑皮岩遺址的首次發掘未能很好判明地層叠壓關係,早年的發掘也未能形成完整的發掘報告,限制了一些重要學術課題的研究。
為瞭解華南史前文化,解決遺址面臨的諸多難題,經國家文物局批准,2001年,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等單位組成聯合考古隊,對甑皮岩遺址進行了第二次正式考古發掘。此次發掘帶有明確的學術目的和課題意識,課題實施之初,有關方面積極組織陶器研究、石器研究、實驗考古、動物考古、植物考古、體質人類學等各科技考古領域專家參與發掘研究,在當時被認為是考古學界多學科合作研究的典範。
第二次發掘出土了石器加工場、用火遺跡和墓葬等遺跡,以及石器、骨(角)器、蚌器、陶器和大量動植物遺存。石器主要是各類型打制石器,包括石錘、砍砸器、切割器、尖狀器等;骨(角)器包括骨(角)錐、骨鏟、骨魚鏢、骨針;蚌器為穿孔蚌刀。
中新社記者:甑皮岩遺址還原了萬年前古人類怎樣的生活圖景?
付永旭:據不完全統計,在對甑皮岩遺址的歷次考古發掘中,共出土各類型文物10000余件,其中最令國內外考古界矚目的是距今約12000年前的素面夾砂陶器,這也是目前中國發現的製作方法最原始的陶器之一。
遺址中發掘出的大量螺蚌等軟體動物的介殼,構成了甑皮岩遺址地層堆積的主要組成部分,足見甑皮岩人對螺蚌等的大規模利用。同時,遺址中還發現大量野生動物遺骸,其中包括兩種已經滅絕的動物——秀麗漓江鹿和桂林廣西鳥,還有全國最早的桂花種子——距今約10000年已經炭化的桂花籽核。
綜合已有的各種資料,基本可以推測,在距今12000年至7000年前,甑皮岩人過著豐富的漁獵採集生活。說明早在新石器時代早期,桂林地區就擁有富集的自然資源,適宜人類繁衍生息。
中新社記者:甑皮岩遺址在中國史前文明多元一體進程中有著怎樣的意義?為何說甑皮岩人屬於南方和部分東南亞人祖先?
付永旭:甑皮岩文化是史前中國多元一體進程的重要文化源流之一。甑皮岩人所初創的陶器及由此演化、延伸出輻射整個華南地區的夾砂繩紋圜底陶器傳統,以及他們對塊莖類植物栽培的探索,代表了華南地區對早期人類生業形態、陶器起源及發展、原始農業培育等早期文化的探索和思考,為史前中國多元一體的文化格局提供了必要的文化營養及物質支撐,成為中國早期文明發生、發展的基礎之一。
受常年高溫高濕環境的影響,南方地區的紅土酸性較高,地下埋藏的有機質文物極難保存下來。在甑皮岩遺址中所發現的20多具人類遺骸,為研究華南地區早期人類演化發展提供了非常難得的材料。體質人類學家的研究表明,甑皮岩人屬於蒙古人種南方亞種,同時甑皮岩人頭骨上也表現出若干“赤道人種”傾向。這種“赤道人種”傾向應是受到舊石器時代晚期柳江人的體質特徵影響而形成的,在體質特徵上有一定的承襲關係。
體質人類學研究的聚類分析也表明,在現代華南人和東南亞人的形成過程中,甑皮岩人的基因起到了重要作用。現代華南人和部分東南亞人與當地古人類人群之間存在比較密切的關係,即他們是在當地古人類居民的直接血緣關係的基礎上不斷發展和融合中形成的,甑皮岩組古人類居民對他們體質特徵的形成貢獻了很重要的基因元素。因此可以說,甑皮岩人是現代華南人和東南亞人的古老祖先之一。
中新社記者:遺址發掘發現的陶器如何佐證中國是陶器發源地之一?
付永旭:陶器的發明是人類最早利用化學變化改變原料天然性質的開端,是史前人類最重要的技術發明之一,也是人類社會由舊石器時代發展到新石器時代的標誌之一。目前,最古老的陶容器是出現在中國華南地區的陶容器。
其中,甑皮岩遺址距今12000年前出土的陶器,製作技術採用原始的捏制而成,陶胎最厚處達到3.6厘米,羼(chàn,意為摻雜)和料為石英顆粒,其中最大粒徑達到1.1厘米至1.5厘米,燒成溫度極低,不超過250℃。這表明這些陶器具有非常原始的特徵,處於陶器出現的初始階段。
同時甑皮岩遺址地層堆積較厚,地層關係清楚,陶器演變軌跡清晰,為認識陶器起源及發展提供了相當完整的素材。此外,在桂林地區的大岩、廟岩等遺址中,也發現有原始陶器,證明陶器在本地區出現是一種普遍現象。
已故著名考古學家嚴文明先生認為,陶器的起源“有的地方與農業的生產有關係,有的地方則與相對定居的生活和集約的採集經濟有關係”。
目前來看,華南地區相當多的洞穴遺址中,都發現有大量水生軟體動物的遺骸,預示著史前人類在大量捕撈和食用這些水生軟體類動物。正是這種大規模資源的利用,才可能是促使該地區人類發明並使用陶器的重要或直接原因。甑皮岩第一期陶器出現後,在此基礎上,甑皮岩人後來陸續發展技術,並形成敞口、束頸、溜肩、鼓腹、圜底夾砂繩紋陶這一標誌性器型,製作上以捏制及貼片工藝為主,在華南地區廣為流傳。(完)
來源中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