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冉宏林:為什麼多學科研究與保護對中國考古學發展不可或缺?

中新社廣漢12月11日電 題:為什麼多學科研究與保護對中國考古學發展不可或缺?

——專訪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遺址工作站站長冉宏林

中新社記者 岳依桐

誕生103年的中國考古學是一門“年輕”的學科,但幾代考古人篳路藍縷、不懈努力,展現了中華文明起源、發展脈絡、燦爛成就和世界貢獻,在建設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考古學進程中,創造性地發展出一整套獨具特色的中國考古學理論、方法、技術體系。四川廣漢三星堆遺址祭祀區考古,即是在這一體系下緊密結合新時代新技術的生動實踐。

最新一輪三星堆遺址祭祀區考古工作開創了哪些先河?創新的考古理念和工作模式對解開古蜀謎題有何助益?近日,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遺址工作站站長冉宏林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深度解析上述問題。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最新一輪三星堆遺址祭祀區發掘現場。(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

 

中新社記者:三星堆祭祀區考古核心理念是什麼?祭祀區考古為何是立足中國實踐的科技考古?

冉宏林:祭祀區考古始終秉持“課題預設、保護同步、多學科融合、多團隊合作”理念,利用傳統技術與現代科技相結合的方法高效實現考古項目共享、共用、共研、共育目標,是踐行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考古學的生動實例。階段性考古成果進一步揭示了古蜀文明面貌,構建了長江上游早期文明發展脈絡,為中華文明多元一體、古蜀文明與中原文明相互影響等提供了更有力的考古實證。

三星堆在科技考古上有一些新嘗試。首先,打破過去考古發掘和科技考古人員分開工作的壁壘,將科技考古人員直接編入考古工作團隊,直接參與發掘和樣品提取工作,從而對研究對象有了更深入的認識。

其次,科技考古門類更加齊全。除測年、植物考古、動物考古等一些基本門類外,冶金考古、同位素分析、殘留物分析等科技考古工作也全面介入最新一輪祭祀區考古,因而能更全面地掌握祭祀區相關信息。

科技考古的呈現方式也有所區別,打破“預製菜”研究方式,轉變為“看食材現炒”。每個發掘對象呈現的信息不同,需針對它們專項設計科技考古研究內容,避免可能出現的信息缺失。比如,為確定在4號祭祀坑發現的黑色灰燼層分層情況和背後信息,我們“量身定製”縱向取樣提取灰燼層剖面的方法,再對不同深度的灰燼進行植物考古和成分分析。

航拍三星堆遺址。(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供圖)

 

中新社記者:多學科研究“強強聯手”破解了三星堆遺址的哪些謎題?

冉宏林:本輪祭祀區考古發掘啟動之前,我們根據1986年1、2號祭祀坑發掘留下的謎題預設課題:坑的性質究竟是什麼?坑的形成過程是怎樣的?坑的年代及各個坑之間的年代關係是什麼?坑中各類器物原料來源、製作工藝以及製作場地是怎樣的?通過幾個坑的發掘研究,能否復原當時的祭祀儀式甚至是祭祀場所佈局?

要想破解上述謎題,除正常考古發掘及全流程文物保護之外,多學科融合必不可少,而要完成大量工作、研究,多團隊合作是題中之義。

為更精準反映祭祀坑形成年代,我們在發掘過程中重視樣品採集,盡量選擇生長期較短的植物種子、草本植物等開展測年。同時,還注重對出土器物尤其是陶器進行研究,與碳十四測年結果對比後,得以將祭祀坑測年結果確定在距今3200年到3000年左右。

跨坑拼對文物是研究祭祀坑年代關係的重要指標。發掘期間,各祭祀坑發掘負責團隊就時常彼此“串門”,關注是否有可拼對的相關器物,後來也確實從2、3、7、8號坑內找到相關殘件並成功拼對,從而證明這幾個坑極可能同時形成。

在尋找青銅器鑄造地的過程中,我們創新將視角對準器物內壁鑄造時殘留的泥芯。研究發現,神樹等古蜀文明特有的青銅器類型和普通青銅容器的泥芯成分區別顯著,說明二者鑄造地不同。目前。我們正將泥芯與三星堆遺址土樣對比,以期確定青銅器是否在遺址內鑄造。

另外,我們還對出土器物表面附著物進行顯微觀察和成分分析,得以在多個祭祀坑發現絲綢殘留物,證明三星堆遺址至少在祭祀坑時期,已有絲綢存在。

從課題預設到多學科融合、多團隊合作,本輪祭祀區考古研究工作解答眾多謎題,少了任何一個環節都是做不到的。

 

中新社記者:最新一輪三星堆遺址祭祀區考古發掘及研究工作開創了中國考古事業的哪些先河?其創新方法、成果的普及情況如何?

冉宏林:本次三星堆遺址祭祀區考古發掘創新的“課題預設、保護同步、多學科融合、多團隊合作”理念是前所未見的,屬於新時代中國考古學的一次有益嘗試。

比如,與過去將發掘對象轉移到實驗室的做法不同,我們將實驗室前置到發掘現場,更有利於保護發掘對象。

另外,全球首個考古發掘現場的全封閉大保護棚、恒溫恒濕的多功能考古方艙、可載人“懸空”發掘的考古集成平台以及三維掃描、3D打印矽膠膜衣等都是三星堆在設施設備、技術領域的諸多新嘗試。

同時,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聯合全國45家科研單位共同開啟三星堆遺址祭祀區考古勘探工作與多學科聯合攻關。此次實踐,為新時代中國考古學和考古工作開展提供了有益探索,陸續有海內外機構、團隊前來考察。陝西秦東陵、安徽武王墩大墓、北京琉璃河遺址的考古工作中,均借鑒了三星堆的部分做法。

實際上,在三星堆遺址祭祀區本輪考古發掘啟動後,國內逐漸形成對大型遺跡和發掘對象採用現場保護體系和科技考古的工作方式。三星堆算是開了先河。

三星堆博物館文物保護與修復館內,工作人員正開展文保工作。(三星堆博物館供圖)

 

中新社記者:全景式展示傳播、開放式文物修復等新穎形式,為面向世界講好古蜀文明,展示中國考古事業發展成就起到何種作用?

冉宏林:讓陳列在廣闊大地上的遺產、收藏在博物館裡的文物、書寫在古籍裡的文字都活起來,是考古工作的時代使命。聚焦於中華文明突出的連續性、創新性、統一性、包容性、和平性,三星堆遺址祭祀區考古緊扣時代脈搏,通過中國考古、國際表達,向大眾生動講述中國考古故事。

考古工作過程、成果的展示傳播可讓大眾瞭解考古解答的歷史謎題、國家對考古工作的重視、珍貴獨特的出土文物以及中國考古學發展史等,滿足民眾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求。例如,在三星堆遺址祭祀區發掘期間,我們通過多種技術手段向觀眾全景立體展示考古發掘與文物保護修復場景。

如今,公眾已不僅滿足於“發現了什麼”,還會關注“怎麼發現的”。因此,除展示考古發掘和研究成果外,我們還利用直播、媒體報道以及三星堆博物館開放式修復館等,多渠道創新展示考古發掘、文物保護、多學科研究過程。

 

中新社記者:為什麼說三星堆遺址祭祀區考古與文物保護工作向世界展示了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考古學?

冉宏林:中國考古學發展至今,已走過103年歲月。相較於世界考古學,中國考古學起步較晚,但發展速度並不慢。

本輪三星堆遺址祭祀區考古工作的很多創新理念、舉措和考古科技,此前在世界範圍內沒有先例。這些成就也被美國哈佛大學、英國牛津大學的知名考古專家所認可。

中國考古學理念方法的進步,也給三星堆發掘帶來啟示。通過重視信息提取保存,以及提昇文物保護的方式手段,三星堆的古象牙得到及時搶救,並首次發現絲綢的痕跡。

三星堆祭祀區的“課題預設、保護同步、多學科融合、多團隊合作”工作理念,對世界考古學發展有一定借鑒意義。

同時,中國對考古工作的高度重視和大力支持,對世界考古學的進步發展也有參考價值。(完)

來源中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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