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厚泽 心系苍生
——送别“三宽”部长朱厚泽
俞梅荪
按:2020年5月9日,我收到朋友发来《追忆厚泽:辞世十周年,先生的精神格外需要铭记》,忽然想到朱厚泽离开我们已十年。作者周志兴学兄当年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工作,我曾前往参加当代党史研讨会。周兄深情叙述的那些人和事,我略知,感到亲切。我翻出当年前往医院送别朱厚泽,撰写的本文,稍作删改,送给大家参阅,以缅怀前辈。
2010年5月9日中午,一条手机短信牵动了人们的心,牵出一个时代的记忆:中宣部原部长朱厚泽走了,我深为痛心。
5月11日早上,因路上堵车,我跑步于8点50分赶到北京医院送别大厅。在签到台,领到朱家人赠送的彩色纪念卡,印有朱厚泽微笑的侧影和其散文《山之骨》及两张摄影作品:金色的田野、根扎大地。伴着熟悉而深沉的老歌:“我深情地爱着你,这片多情的土地……”这一切使人感到宽松和随意。如果不是内页66字讣告:“根据朱厚泽遗愿,丧事从简……”和家人对亲朋好友的感谢语,大家似乎是来与朱厚泽聚会的。
大厅悬挂着横幅:“厚泽我们永远和您在一起。”遗像下是家人的五个花圈。朱厚泽安卧在白花丛中,身上覆盖着鲜红的党旗,格外夺目。墙上挂着94岁李锐(中组部原副部长)前来送别并手书的挽联,道出人们的心声:
高谈改革靠三宽,藏富于民天下安;
生活会时心似火,铁肩道义更尤先。
(注:党组织的“生活会”)
9时26分,李普(新华社原副社长)的轮椅到来,大家围上去向他致敬。他坚持从轮椅中起来,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到朱厚泽遗体前鞠躬,献上一支花,端详片刻,绕行一周。93岁的李普(1938年加入中共)送别80虚岁的朱厚泽(1949年加入中共),可谓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别有一番伤感。另有一位瘫痪的新华社离休记者,由其夫人推着轮椅默默,在此良久。
9时30分,85岁的李洪林(中宣部理论局原副局长)送来挽联,我帮他挂在墙上:
一生蹉跎成千古,
一言不朽是三宽。
李洪林对我说起,自己在朱厚泽上任之前,已被调到福建省社科院工作去了,在朱厚泽下台后,与其结识,成为知音。
9时35分,78岁的孙长江(1978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作者之一),由朱华(朱厚泽之子)陪着含泪致哀。
9时40分,两位30岁人跪在朱厚泽遗像前叩头痛哭。
9时41分,一位40岁人在朱厚泽遗体旁失声痛哭。
前来送别的还有胡耀邦的长子胡德平、赵紫阳之女王雁南夫妇、中央政治局原常委胡启立、国家新闻出版署原署长杜导正(88岁,1937年入党)、于浩成(82岁,中国政治学会原副会长、中国宪法学研究会原副总干事)、杜光(81岁,中央党校离休教授)、杜高(80岁,中国戏剧家协会书记处书记离休)、曹思源(原《企业破产法》起草小组长)等。
在北京医院告别大厅广场和医院大门外的胡同里人头攒动,数百人伫足交流。许多久违了的熟悉面孔,有1980年代以来活跃在思想文化领域的知名人士,有改革成果颇丰的学者和媒体记者,有活跃的维权人士和年轻网民,集政治、经济、法律、新闻、历史等领域的老中青三、四代人,成了体制内外追求改革开放人士的大聚会。其中有我的师友张显扬、姚监复、李树桥、戴晴、秦晖、江棋生、吴思、卢跃刚、施滨海、董郁玉、陈小雅、崔卫平、余习广、张曙光等。
9时58分,亲友们向朱厚泽遗体作最后告别。朱华、朱宇峰(朱厚泽之子和之孙)捧着遗像,引领灵柩上车。灵车缓缓驶出,壮志未酬的思想解放的先行者,一去不复返了,他的骨灰将送回贵州织金县老家,长眠在他深爱的山野。
望着远去的灵车,我悲痛之极,潸然泪下。江棋生大哥安慰我说,不要难过。我深感历史的责任,正在向吾辈袭来。
之后,我随着朋友进了餐馆,继续谈论着有关朱厚泽的话题。
1983年,朱厚泽任贵州省委书记,大胆改革,施政开明宽松,政绩卓著;1985年7月,被调来北京,接替中宣部长邓力群。
1986年7月,在全国文化厅局长会议等多种场合,他不断指出:“对于跟我们原来的想法不太一致的思想观点,是不是可以采取宽容一点的态度;对待有不同意见的同志,是不是可以宽厚一点;整个空气、环境是不是可以搞得宽松、有弹性一点。完全刚性的东西比较容易断裂,它不能抗冲击。”(朱厚泽:《关于思想文化问题的几点思考》,人民日报,1986年8月11日第7版)
朱厚泽提出的“宽松、宽容、宽厚”深得民心,辅佐胡耀邦总书记推动阳光政治,挣脱长期以来保守僵化极左的意识形态的束缚,为改革开辟宽松的舆论环境,成为30年来我国思想文化舆论领域的“小阳春”。当时我在国务院从事立法工作,感受到舆论界勃勃生机的新气象,全社会的欣欣向荣。
1989年5月,朱厚泽担任全国总工会第一书记。朱厚泽成为在中宣部的工作时间最短,却最有建树,最得民心的部长。
1989至1991年,我国社会大萧条时期,我随老同志到文津街13号俱乐部,常遇朱厚泽、胡启立等在此赋闲健身。
1991年1月24日,朱厚泽撰写《山之骨》散文,盼望人们如“山之骨”,坚强地站起来并深感任重道远:“对这一天,人们满怀希冀、信心和激情。但是,那只能存在于未来,我们难以触及的未来。它不会出现在明天,或明天的明天。”1992年,邓小平南巡,中共“十四大”召开,我国新的改革开放,又开始啦。
多年来,朱厚泽走访基层,做社会调查,在一些会议上,不断发表提倡宪政民主法治,反思党建理论的言论和文章,其敏锐的观察和深刻的反思,切中时弊,点醒人们。
朱厚泽在《炎黄春秋》创刊15周年的会上说:“我要讲两句话:一句叫保持记忆,一句是留存信史。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是无法理喻的人;一个忘记了历史的民族,是无法预期她的未来的。忘记了历史,就只能在原来的地方踏步,只能在已经逝去的生活里往复循环。”
朱厚泽的离去,牵动着数百上千人从各地赶来,牵动着对一个充满希望,激情燃烧时代的记忆。人们对朱厚泽的景仰,出于其心系苍生的无私无畏;对他的怀念,是对“三宽”精神和民主政治的向往和企盼。
朱厚泽,男,1931年1月生,贵州省织金县人;1978年10月起,历任贵阳市革委会秘书长、革委会副主任,市委书记,贵州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省委书记,省委第一书记;1985年7月起,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1987年起,历任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全国总工会副主席、书记处第一书记、党组副书记。1999年2月离休。他是中共十二届中央委员。2010年5月9日凌晨0:16,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0岁。
图6-8,《朱厚泽文存》封面和目录,490页。
(2010-05-20发表,2020-05-11删改)
附,图1,朱厚泽散文
山之骨
——朱厚泽回南国友人信
钙,世之所珍。至于其人,山村野夫也。出身边陲,远离京华。无奈赤诚的良知乘时代的大潮 被卷入风暴漩涡。沉浮之间,身影偶现,时而入人眼目罢了。野气未消,钙性难移,但恐所剩无几矣。
君不见,遮天蔽日的蒙蒙雨雾,吸附着千年郁积的瘴气与近代生活的污烟,早已把那山之骨溶 蚀得满目疮痍。山岩挺立的轮廓,在晚霞的余晖中朦朦胧胧,昏昏糊糊,迷迷茫茫,已经难以辨认了。它正消失在黑暗之中……
山之骨,它还会于晨曦中,重新披上彩霞,再现它的身影吗?
是的,当那山之骨从溶蚀它的茫茫酸雨、地下潜流,从浩瀚的林莽深处、野草丛里,渗过泥沙 与岩缝,历经艰辛和曲折——沉积、蒸腾、散发,摈弃了那污烟和瘴气之后,它必将会重新凝结出来。
那洁白透明的钟乳,磷磷闪光的石花,巍峨的玉柱,雄奇的石林,神秘的溶洞……那不是新生 的山之骨吗!那新生的山之骨,必将比它的母亲——被溶蚀的朴实无华的野性山岩,千般壮丽,万般诱人……
对这一天,人们满怀希冀、信心和激情。但是,那只能存在于未来,我们难以触及的未来。它 不会出现在明天,或明天的明天。
(原载《东张西望——朱厚泽摄影散篇》中国摄影出版社2006年5月第一 版)
作者简介:
俞梅荪,1984-1988年,在国务院经济法规研究中心从事立法工作;1988-1994年,担任国务院办公厅秘书。